洪锺《墓表》发现记
“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邢部尚书致仕洪公,以嘉靖二年(1523)四月十九日薨,时年八十有一。讣闻,天子遣官九谕癸,锡谥”襄惠“,赐葬钱圹东穆坞之原。嘉靖四年乙酉(1525)举葬事,其嗣子澄以幣以状来请铭。”兵部尚书、新建伯、文成公阳明先生为撰《谥襄惠两峰洪公墓志铭》。这是王守仁作墓志铭的起因,(文载王守仁文集及《万历钱塘县志》。)志书记载,碑在钱塘西溪东穆坞莲花山洪尚书墓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珍贵文物。这篇文章写得非常优美隆重,不愧为明代第一大手笔,但至今有几个人曾见过这块墓碑呢? 五常洪家埭洪锺后裔洪大根,在1998年4月,曾率颔个村洪姓百余人,开着三辆车,想把祖先坟地上散落的石碑、石像、石马、石羊等遗物运回来保存,但遇到了两个困难:一、洪锺墓地已被平毁,成为当地村民的茶园,因涉及到作物赔偿,当时没有资金,交涉不成;二、这些石构件确实过于沉重,有些深埋土有,挖掘不易。所以乘兴而来,无果而返,这件事深深困扰了洪大根多年。 洪锺墓地并不太高,海拔大概也不足50米,位于东穆坞口右侧的一座小山岗上,站在远外眺望,四周群山环抱,峰峦绵延起伏,似一朵莲花盛开,而洪锺墓地则象一颗莲蕊,微微突起。墓在稍稍凹下的半山腰偏上位置,其形状欲似一把太师椅,座南朝西,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确是一处风水宝地。在洪锺墓左侧十余未处,又有他的曾孙,都御史、兵部尚书洪瞻祖墓,二墓早已被盗挖过,瞻祖墓已痕迹全无,洪锺墓尚存土丘一墩,高约3米。杂草丛生,藤萝漫牵,已久无人来祭扫了。墓石断碑,砌为石磡,满目荒芜,使人愀然。不过,一说起“洪尚书墓”,几乎无人不知。早些年从留下向留泗路前行约二公里就到东穆坞村,村口路上曾建有一座雄伟壮丽的石牌坊,雕刻精美,花团锦簇,人称“花牌楼”,至今地名犹存。这种牌楼在杭州地区已少见,留下东面的杨家牌楼更为能望其项背,你如到安徽歙县,那里牌楼很多,保存完好,可以领略这种风采,花牌楼就是通往洪锺墓地的入口牌坊。 昔日要祭拜洪尚书墓,进入花牌楼,直至墓前,石砌甬通平整,级级升高,两旁松楸列植五里,气象肃穆,环境幽深。大约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兴农田水利建设时,墓被平毁。墓道的石碑、石像等遗物被用来砌磡、建屋。有的因太大太重,被砸成碎块,在处丢弃,由此造成的损失,无可弥补。作为洪锺后裔的洪大根先生,多年来执著地搜集研究洪氏文化,特别对洪钟家族的历史,更到了废寝忘食的境地。他曾一次次去祖宗的坟地,寻找有关遗物碎片,走访耆老,查阅史料。从古籍文献中确信洪锺墓地至今尚埋藏着一块明代理学大家、兵部尚书王守仁撰写的洪锺《墓志铭》。这块长达一千多字的巨碑,轻易无法搬走,肯定还在,只是要找出来,极非易事。
2004年撰写的《西溪纪胜》,2005年撰稿《西溪湿地》的二书,其中有许多笔墨涉及洪钟及其家族的历史,对此也作过一此研究。作者虽与洪氏毫无瓜葛,但出於对这位生长在余杭故土上的先贤,也深为敬仰,对洪锺墓的两座著名石刻,也是魂绕萝牵,希望有一朝重见天日,以慰嗜古之怪癖。联想到早年洪大根想做而不成,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决定先由洪大根以洪锺后裔的身份出面,通过私人关系与东穆村洪锺墓地土地使用人商量,挖出地磡上的一块石板,看看里面是否有文字,然后原样砌好。原先以为是件难事,不料,现在人们对文物保护意识很强,得知是为了研究的需要,便慷慨允诺,并由他们开挖,真是莫大的欣幸。 2007年8月8日,第一块大石板挖出,长约2米,宽约0.9米,厚约0.25米,已裂成四块,但还完整地拼在一起。遗憾的是,石板上空无一字,让人不得其解;碑一面已磨光,下有凸榫,确信是竖立碑座上的形制,何以无字?其谜难猜。或者碑已摩成,未及刻字,或者材质不佳,无法镌刻(碑石属石岗岩,质硬,上有白色脉纹波数条、磨制不平整,刻字有碍观瞻)总不外乎此二个原因。同时挖出了一段长50 厘米,高40厘米的残碑,磨制光洁,上面字迹清晰,二边虽已漫漶,尚可以认读。 次日,我们和洪氏后裔洪大根先生一早就去现场,对一段残碑进行识读,可认读的如下文字:(右两行磨灭不清)第三行:□□ 玘篆额。(下缺)东穆坞莲花山遂□夫人魏附焉□(下缺)文惠公景伯文安公景严文敏公景廬(下缺)(中二行):□使正统癸亥十一月二日生公于就(下缺)浙江鄊荐乙未登状元谢公迁榜进士(下缺)率多流移杂处弗安宜革梃弃武艺(下缺)耳癸丑陞四川按察使剖决明允(下缺)兼巡抚顺天等府地文公始□□□□(下缺)六千人挽输犒劳芻粟约三万金永示(下缺)此段碑长53厘米、高26厘米,碑文楷书,每字1.5厘米见方,从右至左直行。 右边框有海波云朵纹饰,(四周有纹钸)知是右边上半截残碑。详碑文,已略具洪锺概貌,为《墓志》、《墓表》之类无疑。同一条石磡上还有多块断碑深埋土中,请村民继续挖出来,明天一併来拓印,看看能否拼成整体。为使碑文得到保存,我们又联系了杭州的拓碑师傅,把文字拓印下来。 从杭州接来拓碑师,花了整整一上午,把十多块残碑都拓了下来,但所存仅不足三分之一,大部分都已丢弃,且碑破损严重,文字磨灭漫漶,既无法拼接,又无法通读。经目测,碑高约2米,阔约0.9米。上有碑额(完整,仅缺雕刻的龙体一部分),碑额连双龙雕钸高约80厘米,长约1米。下有碑座石龟,高约40厘米,此碑通高达3米。真是宏伟壮观。可惜的是碑倒坍时已断为数截,后又被人为砸碎,当作乱石来砌磡,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此碑的碑额完整无缺的被砌在茶地石磡上,虬龙蟠顶,雄伟大气。下方正中有高三十三厘米,阔三十厘米方框,上用篆字刻云“明故赠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谥襄惠洪公墓表”三十三字。字径三厘米。可以认定这是一块墓表。墓表也称“神道碑”,是古代达官贵人埋葬时立在墓前的重要建筑,墓表的文字与墓志铭基本相似,都是评述总结死者一生的经历和赞扬他的功德纪念碑。 从墓表的题款可知,表文是陈珂撰写,由顾鼎臣书碑、董玘篆额。关于这个问题,可证过去的府志、钱塘县志、杭县志稿都弄错了,编纂者没有亲自考察,只是将传闻记到志书中去了。我以前读这些书时,都说洪锺墓志铭由王守仁撰写,顾鼎臣书碑(直到现在有人写书又误作顾升成,更是错上加错)、董玘篆额。我也一直伩以为真。这块墓表的出现,就纠正了记载的谬误。所以古人有“尽伩书,不如无书。”
写书的人要认真,不知者不要强作为知,宁缺勿滥,不要自误误人。 陈珂,明钱塘人,字希白,弘治三年(1490)进士,授刑部主事,累官大理寺卿、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杭州省志·仕绩》有传。顾鼎成,江苏昆山人,字九和。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迁左谕德。嘉靖初,直经筵,累官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十七年,进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加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十九年卒,赠太保,谥文康。董玘,会稽人,字文玉。弘治进士,嘉靖初为经筵讲官,仕至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 陈文、顾书、董篆,出现在同一碑上,堪称“三绝”,其文物价值是无可估量的。他们三位尚书与洪锺同时,官职地位也约略相似,他们为洪锺的墓志付出了辛劳,也寄托了对故友的怀念崇敬之情,从碑文都能得到体现。洪锺墓表虽已断为残片,但吉光片羽,弥足珍贵,是不可再生的文物,也证明了洪锺的声名,为时人所重,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更没有理由不重视他,保护他了。此碑不但文绝、书绝、篆绝,被称为“三绝碑”,必将永为后人传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碑额,三十三个篆字挺秀遒劲,如书似画,美不胜收,字径3厘米见方,圆沟底刻法,线条流畅,镌于高35厘米、宽30厘米的略长方框中,如一颗巨大的印玺,蓋(刻)在碑文的上方。左、右、上方镌刻双龙戏珠,采用深刻圆雕法,龙爪飞动,张口凸眼,威猛神奇,形神俱备。再配上巨大的石龟,又称“碑趺”。旧称“赑屃”(音bi.xi)。古代以为大力神。张衡《西京赋》“巨灵赑屃”。其实就是?龟的别名(海龟的一种,长达一米)。《本草纲目·介部一》“?龟,赑屃。赑屃者,有力貌,今碑趺象之。”碑趺是碑下的石座,习惯相沿雕刻赑屃的形状,就是取其力大能负重的意思。可以想见,当时巨大的石碑,配上碑额、碑趺,高近三米,有多么的庄严宏伟!碑额的篆文为“明故赠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御史谥襄惠洪公墓表”三十三字。于此确信是陈珂所撰的“墓表”,即“神道碑”。用它与王守仁撰写的《谥两峰洪公墓志铭》相对照,文字、辞句有很大的差异,并且题额也不同。不过,对洪锺的生平事绩、官职、功业、生卒以及家庭情况,记载基本相同。纠正了以前认为是王守仁所撰的《墓志铭》,由顾鼎臣书碑、董玘篆额的误解。实际上是陈珂写的“墓表”、顾书、董篆,书法秀美,雕刻精良,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并见《诗文》一章。《墓志铭》,是一种文体名,包括“志”和“铭”两部分。“志”多用散文记叙死者姓氏、籍贯、生平等;“铭”则用韵文(一句四字、或四、六相参)来概括全篇,是对死者的赞扬、悼念和安慰之词。但也有只用碑志或只用碑铭的。王守仁撰写的《谥两峰洪公墓志铭》,就是前一部分是“志”(散文),后面部分是“铭”(四言韵文)。(见《王文成公全集·墓志》)。并见《诗文》一章“墓表”,又称“神道碑”(也是一种文体名。)旧时立在墓道前,刻载死者生平事绩,表扬其功德的石碑。起于汉代,用于封建统治阶段的上层人物。《碑版广例》云“墓表与神道碑异名同物,故墓表之有铭者亦多”。神道碑的后一部分亦多用韵文。后以刻在墓表上的文字列为文体之一。墓表、墓志铭的体例并无严格的区别。 至于“碑额”,即碑首题字,也是碑文的标题,碑首或刻螭、虎、龙、雀为钸,或无他饰,方锐圆椭形制不一。其额书,篆字谓之篆额,隶书谓之题额。洪锺墓表为篆额,双龙抡珠,精工雕镌,美焕美轮,是极为少见的。 洪锺墓前原有石碑三座,一即此《墓表》,二《墓志铭》,三,洪锺夫人《魏夫人墓志铭》。但洪锺《墓志铭》和《魏夫人墓志铭》均没有发现,不知是埋在墓中还是已经被毁,有待继续查访。根据现场所存的三只石龟,二只都在墓前原址,未曾移动过,另一只据当地老农说,已滚至山下,可能已被埋入土中。现在所见的一块残碑和另一块无字碑原本立在它们的背上,后来倒坍,才跌成断裂,并再次受到人为的砸碎。另一石龟在墓地下方二十米,不知作何用途。石龟埋在石磡内,头部伸出土外,村民劳动不便,就把头部给砸掉了,庞大的躯体赫然可见。要竖立如此高大沉重的石碑,可想它有多大了。 将《墓表》拓片与王守仁《墓志铭》原文相对照,碑文有相当大的区别,墓表中有的,志铭中没有,志铭中有的,墓表又不同,与《明史·洪锺传》相比较,也有很大差异。志、铭主要叙一个人的生卒年月,生平简历和家庭、子女、墓葬等情况,于传记有别。此碑文接近王氏《墓志铭》。大概陈珂写墓表时,也参考过墓志铭,因此互有异同。 墓碑的结果有一个插曲,挖碑的消息不胜而走,当晚有人风传:西湖区有关方面也打算把洪锺墓碑移去收藏展览,或许传闻有据,我之所欲,人亦爱之,无可厚非。但洪锺故居在五常,后裔尚多,长期以来从未放弃过对祖宗的追根寻源,遗物当归故鄊,理所然也。尚或迁延,捷足者先得,便非我有矣。原想拓完碑文,仍将残石砌归原处,由于这一信息,笔者与洪大根决定将所有有文字的残片都运回五常,保存在洪氏宗祠中。 8月11日早晨5点,洪大根将一车石块运去作为砌磡材料,而将十多块残碑运回,使能永久保存。不失为洪氏孝子贤孙。笔者自始参与其事,深为感动,故草此数言,使后之人有所稽考也。而墓表中新材料的发现,对研究洪钟家族又有了新的突破。 尘埋四百八十多年的洪公墓表碑最后得到了归宿,应该感谢余杭区有关部门领导的热心关怀和支持,这是百世不遇的机缘,非此,不但碑文不见天日,残碑难归,稍延时日,则碑与文俱化为灰尘,非独洪氏子孙愧对祖宗,我辈亦羞对余杭父老有所交代,能不自警乎! 为了更好的理解王守仁的《谥两峰洪公墓志铭》与陈珂《洪公墓表》的区别,解释如下:王守仁撰墓志铭在明嘉靖四年(1525)洪锺卒后二年,朝廷赐祭葬、工部营祠墓之时。从明嘉靖二十四年纂修的《鄱阳洪氏统宗谱》上记载:《谥襄惠洪公墓志铭》、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书馀姚王守仁撰(文)、赐进士第资政大夫掌通政使司事工部尚书经筵官同郡俞琳书(碑)赐进士第通议大夫吏部右侍郎同郡胡世宁篆(额)。 又:《明故洪夫人魏氏墓志铭》,由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制诰国史总裁兼经筵官新都杨廷和撰文,荣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致仕新昌何鑑 书碑荣禄大夫太子太保刑部尚书致仕平湖屠勲 篆额按魏夫人萧山人,吏部尚书魏骥孙女,与洪锺合葬于西溪东穆坞莲花山。 以上洪钟墓志铭与魏夫人墓志铭至今没有发现,不知是没有立碑,还是埋在墓中?就有等以后继续研究了,但他们的两篇墓志铭文章我们都已搜集到了,并收录在新纂的《钱塘西溪洪宗谱·碑记》中。 事隔不久,根据信息,我们搜集到了陈珂撰写的《墓表》全文,为了叙述有顺序将后面补充。附记于此。详见后面《两峰洪公墓表发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