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商帮:舒氏家族的兴衰之路

2013年05月25日 | 阅读:1855次 | 关键词:

      清晨,我在鹤庆老街的一家古董店外停了下来。店员正在用刷子清洗一块待售的窗棂,复杂的雕工证明它应该曾经属于一个大户人家,洗净的部分已经看不出它原有的颜色。这让我似乎有了一种“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的错觉,只不过,尘埃封盖住的不是大乔小乔的幽梦。前朝往事中,隐藏着一段段鹤庆商人的财富故事。

      随着兴盛和经营规模日趋扩大,舒氏家族、鹤庆城乡富绅、小官吏等纷纷入股,兴盛和商号在丽江、大理、中甸等地的商号发展到了36处,批零兼营,经营物品从茶叶、布匹、药材到日用百货、矿产品、缅金、英印缅百货等。因为鹤庆兴修水利,政府资金不足,希望兴盛和垫资支付民工款项。兴盛和在此时发行了一批号票,民工可凭号票到兴盛和旗下各地商号兑换银两、货物,这让兴盛和开始进入到了金融业中。在1877年,兴盛和商号在鹤庆开始办理活存透支、经营划拨、官员私款存储等业务,并发行面额为一佰文、伍佰文、一仟文的纸币,为鹤庆境内最早的大钱庄。至民国初年,兴盛和商号在鹤庆、下关、昆明、成都、上海、武汉、重庆、香港等地共有35个分号,其中在香港设立了主营汇兑业务的钱庄。在舒自益出生之时,其父亲曾经在香港参与过这个钱庄的经营。


      账簿记载了舒氏商号最后的时光

      鹤庆老街上的古董店不下5家,规模都不算小,这或许是鹤庆县城与其他县城的最大区别。先辈们的商业帝国一步步崩塌后,他们衣锦还乡时留下的足以光宗耀祖的大宅院如今也一个个消亡,留下的那些剑川木匠精心制作出来的窗棂、家具也被收集起来作古董出售。

      一个做了10多年古董生意的老板说:“如今乡下还有这样的古董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指着一个牌匾问:“这个是哪家大商号或大家族留下的呢?”老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店里堆积如山的旧物怎样才能卖出好价钱似乎才是最重要的。在他抱出来的一摞泛黄的故纸堆里,不仅有民国时期的小学教材,还有年代更久远的布满虫洞的古籍,只不过我们没能找到诸如商号账簿一类的旧物。

      顺着这条街向东的不远处就是县人民政府,这里曾经是旧时县衙的所在地。县政府大门对着的马路上,横跨着一座钟鼓楼,名叫云鹤楼,有着近500年的历史,曾经3次被毁。最后一次重修,是在鹤庆商帮的鼎盛时期,由一个叫丁槐的鹤庆富商家族捐资修复。那位曾经历任贵州遵义镇总兵、广西右江镇总兵、广西提督的将军不仅在中法战争中将法国人打得落花流水,在商场上也颇有建树,他经营的丁氏“庆昌和”商号在鹤庆、下关、保山、昆明、汉口、北京都设有分号,获利颇丰。但丁家并不是鹤庆商帮中最为显赫之族。“义商”舒金和代表的舒氏家族,以及以红顶商人蒋宗汉为代表的蒋氏家族,都从不同角度将鹤庆商帮的商业智慧诠释到了极致。

      云鹤楼东北一片的城区,如今是舒氏家族后人们居住相对集中的区域。穿过一条悠长的巷子后,我们在一个不太老的宅院里见到了舒家后人舒自益。关于家族商业帝国兴起、衰落的记忆,这位生于1935年的老人更多的是从祖上商号的账本上获得的。在儿时,习字用的草稿纸是记载着商号最后没落时光的账簿。如果不是重新编撰族谱,祖上的辉煌或许在不久后,后辈们将不再能清晰地复述出来。

      从黄昏开始到夜晚11点,舒老一口气讲了4个多小时,一个消失的商业大族的历史在我脑海中清晰了起来。舒氏家族的商业帝国舒家祖辈并非鹤庆人。因屯兵从中原移民到了鹤庆。当舒家在鹤庆发展到第九世的时候,已经有人到腾冲、云龙等地经营玉石、黄金等。在那一辈中,一个叫舒金和的人在1835年呱呱坠地,母亲同样是在鹤庆以卖豆粉起家。

      但鹤庆最早的商号,并非舒氏创办。1850年,李恒春创办鹤庆首家商号“同心德”,他迅速发迹,成为当地人所称的“李百万”,奠定了李氏商号在鹤庆4大商帮家族中的地位。

      就在李恒春的商号日益繁盛的时候,10多岁的舒金和兄弟遭遇了一场父母忽然在同一个月内病逝的变故。按照当时的礼制办完丧事后,舒金和家已是家徒四壁。兄弟二人不得不外出谋生,往来于永昌(保山)、腾越(腾冲)等地。舒金培学医,舒金和在号铺里学会计。在一次回家途中,舒金培病死,留下七个月大的孤儿舒良弼给舒金和抚养。老板见舒金和有经商的天分,资助他回鹤庆结婚,相约完婚后回保山继续经商。

      完婚后的舒金和没有回到保山,他开始在岳父的资助下在迪庆经商,贩运烟土到康定卖,返回时又从当地购买来自陕西的土布到中甸卖,几年后,开始收购药材、土特产。

      此后的发家故事,如大多数鹤庆商人们一样普通。但对于舒金和来说,因本金不多,只能与四川、陕西商人做先赊货,后结账的“期盘”生意。虽然经营规模较小,但他恪守诚信,如期结清货款,很多商人都十分喜欢和他做生意,人们称赞他是可信赖的商人。一位陕西商人在炉城开办的大商号世丰合与舒金和做“期盘”生意时,在赊给舒金和的布匹中,漏记了八百两白银的货款,舒金和核实账目后,如数归还,这让舒金和诚信经营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世丰合允许他“赊盘”,扩大交易。几年后,舒金和已经赚到了几十万两白银,积攒到第一桶金。

      真正让舒家成为鹤庆4大商帮之一的事件,还是在此后和族兄舒其美、族侄舒裕后合资在炉城创办“兴盛和”商号。此时,舒金和的商业已发展到由独资经营到股份制经营,由小商贩发展到立号收购、批销,其主要经营的货物为茶叶、川陕布匹、鸦片、药材、生丝等。

      1870年8月后,“兴盛和”商号联合朱美修、彭杞凤及舒系成员合资建立了兴盛茶庄,从大理进滇茶,在鹤庆南门外建茶厂加工成沱茶,并组织了近200匹马的马帮沿茶马古道深入到卫藏地区沿途销售,回来时则从拉萨、日喀则等运回药材、印度毛料、毡帽、土特产等。商队的马帮从大理到拉萨走一个来回,约需一年左右的时间,路途虽然遥远,但是获利丰厚,为后来兴盛和的大规模商贸活动奠定了基础。舒自益说,至今鹤庆人的饮食习惯还很接近西藏,很多家庭中都有酥油桶,就是受当年商帮从事茶马古道贸易的影响。在我们离开时,他一再热情地邀请我们到他家喝酥油茶。

      但舒家在鹤庆的影响还远不止于此。因为国际贸易的发展,兴盛和将四川生丝出口到缅甸,又从缅甸购回云南不出产的棉花,并在四川开办实业建立了6个生丝加工厂,生产的生丝占领了缅甸市场。当时,光兴盛和一个商号每年运到四川的棉纱有10多万包。

      1886年,丁槐家族从四川引进了机械织纱技术,舒氏家族商号又对手工纺纱技术进行了改良,并从外地聘请师傅教百姓织土布,没有钱进货的百姓可从兴盛和商号赊货,等织完后又将土布返销兴盛和商号,一时间鹤庆城乡“机杼之声相闻”,鹤庆也成为当时的经济强县。在此期间,兴盛和一直是滇西土布行业的垄断企业。到舒自益出生时,他的5个姐姐都是织布师傅。而当年的鹤庆也因为兴盛和商号的促进成为云南4大土布基地之一。但随着国外先进纺织技术的出现,土布遭受的冲击日益明显。最终,众多鹤庆商帮不得不放弃了土布贸易。而此后的蒋家、舒家旗下商帮的生丝出口贸易,也因日本人造丝的冲击而损失惨重。

      金融掠夺摧毁舒氏商号

      兴盛和商号创立时,资金约十万两白银,三大股东舒金和、舒其美、舒裕后各出十余万,共计四十余万,其他股东入股十余万,形成当时最负盛名的大商号。但这个从鹤庆兴起的商业帝国的崩塌,却从鹤庆之外的地区一点一点开始。

      因为当时社会治安不好,兴盛和不得不组织大批护商队伍。当时曾有发迹的富商回家省亲,半路上被土匪劫掠尸骨无存。而兴盛和在上海的麝香分号,也遭遇了一桩无头案。分号经理去日本考察时,将贵重货品寄存在一个专号。但当经理返回时,所有商品都已经被这个专号卷走,人员店铺都忽然从人间蒸发。兴盛和不得不关闭了在上海的分号。

      最大的打击,来自于英国人的金融掠夺。1921年以后,英帝国主义通过汇丰银行和它控制的印度贷款集团“启基”,向各大商号发放贷款。鹤庆福春恒、兴盛和、日新德与英殖民者因生意往来,年贷款总额约六百万卢比,月利率4%。贷款一般不支付现金,以货为贷,商号从英国在缅甸、印度开办的工厂和商店提取各种货物,以黄金、白银偿付。由于黄金、白银滚滚外流,银价上涨,英殖民者借机提高卢比与银元的比率。1922年,一个卢比兑换0.4元,到1924年提高到一个卢比兑换银元0.7元,各个商号负债越来越多,债台高筑,“启基”不但对各商号停止贷款,还强索旧债,贷款时又实行“连环保”,一家借债,几家负债,因此舒系商帮中的兴盛和、恒通裕等于1923年倒闭。同一批倒闭的鹤庆商号,还有其他30多家较有影响的商号。在此后的时间里,舒氏商号分化出来的上百个商号仍然对滇西及整个云南有很大的影响力,大多数仍是按股份制形式进行经营,但规模已经难现当年的辉煌。

      就在兴盛和商号即将崩塌之际,创办人舒金和也于1922年离世。他死后,唐继尧和袁嘉谷均为其题写了“丽春先生像赞”;唐继尧称他为“盖陶朱公之流也,亦陈大丘之典型”。诸多文化名人为他题词。到舒自益记事识字之时,和兴盛和商号有关的物品已经只剩下在香港钱庄当经理的父亲留下来的大量账簿。在练字的空隙,舒自益对于这些账务的兴趣远远超过习字,一一细细研读。文革中,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被毁于一旦。或许在他之后,已经没有多少舒家后人能够向来者讲清楚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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