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文源：被困的“斯巴达克斯”

    当年，他声如铜钟，被公认为拥有一副上海配音圈中最具穿透力的好嗓子。
他曾经代言的银幕大腕有不少：柯克·道格拉斯、保罗·贝尔蒙多、奥逊·威尔斯、马龙·白兰度……
如今，他家无片瓦，栖身上海郊区的一家福利院，疾病缠身，妻离女散。
他依旧声如铜钟，但“失语症”令他在大多数时候只能洪亮地发出简单的单音节字。
艺术上的过人才华和生活小节及交际方面的“弱智”，在这个叫盖文源的男人身上形成了令人唏嘘的“二律背反”。
盖文源，这个从人们的耳朵中消失许久的名字，近来因为互联网上的一个帖子，突然变得引人注意起来。以“一个知情人”的身份披露的这个帖子说，原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著名配音演员盖文源前几年因违纪遭厂里除名，妻子和他离婚，心情郁闷的他成天酗酒度日，现在已经神志不清，栖身在松江的一家福利院，脚趾头烂掉好几个，才过50岁，人已经“废掉”……
根据帖子提供的线索，2003年12月17日上午，本报记者在上海松江第四社会福利院见到了盖文源。
午餐：5只大头虾
松江上海第四社会福利院，本市一级福利院，地方不大，环境还算雅静。院里，所有的男士都集中在一幢不高的小楼里，301室，住着盖文源和他的4名室友。院方介绍，同屋5人中，除了一名智障患者外，他是最年轻的。
记者迈进301室时，正是午餐时间。福利院的开饭时间很早，才10点30分，份饭就已
经送进了寝室。盖文源背对房门坐在最里边的一张小床上，低头默默地吞咽。
“老盖，有人来看你了！”一名室友大声招呼。盖文源惊讶地抬起头，起身，神情错愕中，一丝亮色划过眸子，随即，一个单音节的字喷薄而出：“好！”朗声震瓦。
“您坐下赶紧吃饭，别凉了……”
“是！”声如铜钟。记者此行还有一个任务。几天前，著名配音演员童自荣得知记者有采访盖文源的打算后，委托记者将一份特殊的东西带给昔日老同事———一名在美国念书的中国留学生张慧在网上获悉盖文源的遭遇后，让自己在北京的朋友给童老师寄来380元钱，汇款留言说“请童老师转交盖文源老师”。细心的童自荣将钱和汇款单的复印件装在一个信封里，一并交给记者。
拿着信封，盖文源呆住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在他脸上汇拢，又散去。他的眼圈红了，头颅微微垂下、晃动，最后，左手在大腿上狠狠捶了一下，再次迸出一个单音节的喟叹：“咳！”
盖文源将面前的碗筷推到一边，再无心下咽。碗中，是他今天的午饭：塔菜、米饭、5只大头虾。
问他别的事，竟是嘴唇微歙，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唯一财产：12寸金星彩电
盖文源的一些老同事说，从译制片厂辞职后，他的心情极为苦闷，成天借酒浇愁。一个艺术上非常有天分的演员，在不到50岁的盛年突然失去了他钟爱的事业。不久，妻子和他离了婚。原本就有糖尿病的他，一天天潦倒起来。
据第四福利院负责人向记者提供的情况，目前盖文源身患多种疾病：血管性痴呆症、糖尿病、脉管炎等。在2000年4月25日被送到福利院之前，他已经有过一次中风。
为了治病，无收入来源的盖文源卖掉了房子，长期靠朋友和当年的战友接济度日。最惨的时候，他不得不栖身于一家低档旅馆的地下室。进福利院的时候，他唯一的财产是一台老掉牙的12寸金星彩电。现在，这台电视机就放
在他的床头柜上。盖文源的遭遇被他的几名昔日战友向有关方面做了反映。经民政等部门协调，已经家无片瓦的盖被送往第四福利院。截止到去年，盖已经欠下院方医疗费4万多元、生活费1万余元。
入院后，盖文源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仅徐汇区的新乐医院就送去了两次。2001年，他脉管炎发作，左脚小趾溃疡红肿。在松江中心医院住院一周后不见好转，再送新乐医院，小趾已经无法保住，只得截去。次年，他左脚脚趾又生溃疡，所幸这次在新乐医院治愈。
在福利院，盖文源多次走着走着路突然摔倒，有一段时期只能以手扶墙行走。最令人唏嘘的是，因为中风后遗症，这位当年的“名嗓”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思维也出现了障碍，有时候甚至想不起一个简单汉字的笔画。
写不出“少林寺”的“少”
面对“失语”的盖文源，记者的采访只能以“一般疑问句”的方式进行。
“你最满意的角色是斯巴达克斯吗？”
“对！”
“据说你当过兵？”“对！”
“是文艺兵？”“是！”
“你和你爱人是在部队里认识的？”
“对！”
“然后你们一起转业来了上海？”“对！”突然，盖文源拿过记者手中的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于×，女，战士。
记者若有所悟：“这是你爱人的名字？”
盖文源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痛苦地摇摇头，不再做声。
一不留神，记者问出了“特殊疑问句”：“你第一部配的是什么片子？”
他愣了愣，重新在纸上划拉起来。先写了一个“林”，再一个“寺”，然后笔尖在迟疑，终于
没有落下，叹气，掷笔。“《少林寺》吧？”……“‘少’字想不起怎么写了？”“咳！”一声叹息，屋内一片静默。
“昙宗师爷”开口了
盖文源以一种令人瞠目的方式打破静默。“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人只要心中有佛，多行善事，不必拘泥小节！”谁也没料到，盖文源突然起身，以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异常流利地说出一段话。这正是《少林寺》中李连杰的师傅昙宗师爷的台词。“昙宗师爷”是盖文源第一个主配的角色，他完成得相当出色，以致许多观众都被这雄浑而有特色的声音所吸引，开始留心“盖文源”这个声音背后的人。
“认识老盖好几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盖的一名高龄室友感慨地对记者说。
记者从院方了解到，上边这段台词，以前盖文源在另一个小范围的场合也“表演”过，但除此之外，盖文源说的永远都是单音节的词汇。
也许，这段台词在他的记忆中烙得如此之深刻，以至于脱口而出纯属“条件反射”，而不必听从“中枢指挥部”的号令？
院方：今年老盖恢复得不错
福利院方面说，入院3年多，今年是盖文源身体状况最好的一年，基本没去过医院，恢复得还算不错。当年民政等部门开协调会时，曾经提过一个方案：能否将盖文源转为病退处理，这样他的晚年也能有一定的保障。此事归属盖文源户口所在的街道处理，但迄今尚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