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沪者:仅开放京沪异地高考并不能带来教育平等
守沪者:仅开放京沪异地高考并不能带来教育平等
201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有997.1万中小学生的户籍不在就读学校的地区,若政策未改,这些孩子都必须在进入高中前回到户籍所在地上学,数百万家庭因此面临与占家相同的困境:要么家人分离,要么举家放弃生活多年的大城市。
通常没有人会作出第二个选择。占海特的父亲占全喜,在上海依靠电信生意,年入10万元左右,足够供养妻子、三个孩子和瘫痪的母亲,包括占海特上私立初中每年1.2万元的学费。若回老家,一切都要从头来过,沿海和内陆人均收入的巨大差异,预示着他们的家庭收入很难维持现有水准。
2010年7月以来,北京和上海两地的家长形成请愿团队,并定期前往教育部门,要求开放异地中高考。占海特的高调疾呼,让她迅速成为这个群体中最耀眼的代表人物。
“守沪者”要守护的
老崔,1980年生,现任中集建设集团中诚建筑设计公司营运总监,拥有香港城市大学、中欧E M B A双硕士学位,祖籍江苏,在上海出生长大。近年时常往来香港和东南亚,但仍认为上海是他最喜爱的城市。去年,他在百度贴吧里发现占海特的信息,开始特别留意支持异地高考的人群,占海特开设新浪微博后,他也成为微博上最为活跃的反对者之一。
面对媒体,老崔表示现有政策已部分放开异地高考,他不反对合法获得考试权利的人,但反对占海特这类“异闹”和“蝗虫”。异闹取“医闹”的谐音,意为异地闹事者。“蝗虫”则模仿自香港人对抢占公共医疗资源的内地孕妇的讥讽。几个月来,老崔和一些网友,陆续通过网络爆料,称占全喜在上海从未缴纳过社保、个人所得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有过劳教记录。老崔认为,如果遵纪守法,占全喜可能早就拿到居住证,不会耽误女儿上学。
面对网络纷争,占海特提出了“约辩”,希望意见相左的双方能面对面沟通。10月25日,老崔和4名青年男性,带着摄像机出现在约辩地点———大沽路100号,上海市教育局门口,然而“约辩”最后沦为一场骂战。一些自称“守沪者联盟”的网民,对老崔赞誉有加,而一些网民则认为他们排外情绪太强烈。
这并非上海人第一次遭受排外的指责,网上流传的M V《苦逼的上海人》,或许可以解释这种情绪的由来。M V里两名年轻人用沪语夹杂普通话,大致唱出这些内容:上海人承受着全国最贵的消费,但挣得没有外地人多,上海人精明能干,但眼下的生活似乎就是在这个城市苦苦挣扎,上海每年供北京大量开支,但并未得到国人尊重,他们因此讨厌“硬盘”(沪语,指外地人)。
“这里面有理性的,也有偏激的人。”老崔说,“守沪者联盟”不能算是个组织,但参与者都是有共同理念的上海人,大多在30岁上下,平时偶尔会聚餐,坚持A A制。新浪微博上另一位活跃的反对者M idiya表示:“守沪者联盟只是个概念”。
老崔特别强调,他欢迎遵纪守法、能融入上海文化的外地人。“遵纪守法”被他视作“契约精神”,是上海文化中最宝贵的特质。
上世纪90年代末,上海作家推出一批怀旧30年代的书籍,推动了上海人地域意识的苏醒。这个城市有不少人和老崔一样,开始强调上海文化、上海精神。近年,一些地下乐队推出的沪语作品开始在年轻人中流行,网络上常有人感叹,随着外来人口的涌入,如今孩子们的沪语都不怎么流利了。这些“守沪者”相信,他们不仅在守护上海的利益,也是在捍卫上海文化。
发声阵地
Midiya在这个群体中,属于理性派。自今年10月开始,她大量搜集资料制作“反对异地高考”微刊,从各个角度分析开放异地高考将带来的问题,理由之一是,仅开放京沪异地高考,并不能带来教育平等。
这个观点得到不少学者认同。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说,京沪高考特权的确存在,两地的高考一本录取率已经达到25%以上,而全国平均水平只有8.5%。如果只改革异地高考而不涉及其他,开放的后果是全国拥有权利资源的人,纷纷挤入京沪,反而将更多生活于此的普通打工者子女排除在外。
Midiya还认为,城市的公共资源也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外来人口。她的微博上贴着一张两位孕妇挤一张病床上的照片,说是因为上海向外地孕妇开放平价病房所致。教育资源的紧张,还表现在高中教育至今未纳入义务教育体系,2011年上海11万初中生只有略超过一半人数能进入普通高中就读。在他们看来,占海特要求在上海考高中,不仅违法,还抢占本地考生的机会。
这位被老崔形容为擅长提供“理论子弹”的女士,拒绝公开身份接受采访。她说厌恶媒体普遍倾向于占海特的立场,也不会像占家那样“在媒体面前装可怜”,只会“通过自己的力量合法维权”。在老崔露面接受媒体采访前,“守沪者”们和M idiya持相同观点,因为不信任传统媒体,他们主要利用网络发声。但网络渠道也并非畅通无阻,目前M idiya的新浪微博账号已被禁言。
今年夏天,Midiya曾向上海市教委递交一封8000多字的信件,“守沪者”们也开始向政府部门表达意见。
占海特从不拒绝媒体采访。12月10日,她和妈妈委托律师申请约见被警方刑拘的父亲,回到家后,就立刻打开电脑,登录新浪、腾讯、网易微博,QQ、博客和邮箱,公布父亲的最新情况。从下午3点到晚上9点,每隔几分钟,家里的两台固定电话,一台手机轮流响起,Q Q和私信里,随时有记者的问题出现,她经常一边打字一边讲电话,将同样的问题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11日傍晚,家里来了四五家媒体的记者,占海特逐一接受采访。她爱引用名人名言,为保证表述精准,还会四处翻出书本,找到原话指给记者看。自如的应对会让人忽视她的年龄,一位外媒记者在采访时,按照机构规定,希望妈妈刘新花陪在一旁,但刘新花扔下一句:她习惯独自接受采访,就追着两个满地乱跑的孩子走了。
“规则破坏者”
父亲占全喜倒没女儿那么配合,有时他会抱怨记者总是问同样的问题,更多的时候,他等不及记者询问,就会滔滔不绝地从计划生育、教育谈到户籍制度,直呼自己是“规则破坏者”、对恶法不必遵守。
1967年出生的他,在江西都昌的一个村子里长大。1984年高考失利后,就读于一所中等专科学校———南京铁路运输学校,之后进入铁路系统工作,他认为自己是高考制度的牺牲品,因而对孩子的教育特别在意。在被老崔爆出劳教往事后,他承认曾因反革命罪被劳教两年。1994年,他和刘新花迁居至珠海,做过期货、股票、保险,开过杂货店,干过物业管理,2001年末,在保险生意越做越差后,他决定全家迁居上海,搬到陆家嘴金融中心附近,进入正在兴起的电信业。当时占海特刚过4岁,到上海的第一天,他抱着女儿经过人民广场,一些逗弄女儿的上海市民让他感觉特别友善,认定“上海就是家”。
2004年、2005年,他说年收入能到20万,后来随着其后两个孩子的出生,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照料孩子,年收入降至10万左右。他承认来到上海11年间,从未缴纳个人所得税和社保,但又表示,中国的税收体系中,占大部分的是流转税和增值税,这意味着,只要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只要在消费,就在缴税。
占海特上初中后,占全喜开始担忧女儿在上海的中考资格。他曾去信上海教委、市委书记信箱,但没有明确答复。直到2011年末,他才在网络上发现了支持开放异地高考的家长群体,认为这关涉到教育平等问题,随后就加入了他们的定期活动。这个家长群体三年前在北京出现,一年前才在上海形成规模。占全喜的争取并未得到乐观结果,政府答复,占海特要留在上海参加考试的话,只能参加中等职业学校考试。他对此尤为愤怒。
但是家长们对占全喜的诉求表达略有担心,一位家长说,99%的家长只是为了孩子能上学。12月8日,占全喜被警方刑拘后,一些家长私下摇头说:你们知道他的脾气。
12月13日,上海警方将占全喜释放,刑拘的处罚最后被改为行政处罚,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律师认为,这意味着政府对这个群体,表现出了宽容态度。网络上,老崔和“守沪者”们仍在每日继续声明他们的立场。
目前看来,即便新政策出台,这两群人也很难停止争吵,或许异地高考的博弈还将长久地继续下去,眼下,占全喜、老崔、M idiya唯一能达成的共识仅仅是,如果有钱,他们都希望孩子能出国念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