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马活:为了留住行将消失的歌声
几年前的一天,广州诗人兼出版商符马活突然接到妈妈来自老家雷州的电话,他们村搞新农村建设,家里搬了新房,新家的大门正北方朝向,按照风水,这不吉利,最好修一堵墙来挡住北风。符马活对风水不感兴趣,心想与其弄一面光秃秃的墙,还不如在墙上刻雷歌。雷歌是广东省四大方言歌之一,普通话甚至粤语系的人根本听不懂,还好在一定程度上它有“字”可寻。符马活决定,在他的生命里,要做一件大事:建一座雷歌馆。
见到符马活时他身穿黑衣,光着头,因患风湿而跛着一只脚,左手抱着厚厚两筒卷轴,右手提着一只网兜。有人问:“你提着什么呢?”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请书法家抄的雷歌,做雷歌墙用的,下午还约了个石匠。另外吃饭剩下一些好酒,打算带回去给村里人。”
在朋友眼中,符马活能侃爱玩。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熟知出版之道的他不但自费出版了一本冷门的“雷歌集”,还突发奇想,要在老家田园村修建一座雷歌馆。
符马活叱咤诗歌江湖,游弋出版江湖,如鱼得水。可他突然决定去做一件倒贴钱的事,要在他广东湛江雷州老家的村子里建一座雷歌馆,只为留住伴他成长却又行将消亡的歌声。人们都觉得他真搞笑,也有人说他会“吹牛”,可这个“老江湖”却一本正经“砸钱”做了起来。
“要为村争光”
我们随符马活回到他的家乡:雷州半岛的田园村。去之前符马活就告诉我们,田园村很小,去到后我们发现,它确实很小。进村的路窄而偏僻,路上不时见到牛车缓缓前行。车拐一个弯,眼前是两排簇新齐整的独院水泥小楼,掩映在树丛里,一段短短的红土路贯穿首尾,霎时间全村尽收眼底,村子不大,也就20来户人家。
田园村有点城市小区的感觉,估计建造时参照了样板。新村落成之际符马活还专程运回一些景观树,栽种在花池里,与对面的野地和老林子相映成趣。参观过旧村后,我们有点明白为什么符马活要那么精心地“打扮”自己的家。
本来雷州就处于中国极南端,田园村更是偏僻得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外界对它唯一的印象也许是“烟雨瘴疠之乡”。
就是这样的地方产生了雷歌。“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听我妈唱这种歌,一般是下雨天才唱。天气晴朗我肯定在外面跑,下雨天只能躲在家里,我妈也干不了农活,就在家里补一些衣服。补衣服的过程中她会唱一些雷歌,也不是特意唱给我听。有一次她唱得都哭了,一边唱一边掉眼泪。我认为这个歌是很悲凉的,这些对我以后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力。”
然而在当时,雷歌不过是“悲凉”而已。这种完全用家乡土话唱的歌,内容无非是种番薯养牛,喝酒抽烟,打趣村妇指骂邻舍,偶尔有一些悲情婉约的调子,幼小的他也无从体会。当时,他只想通过读书走到城里去。初二就开始发表诗歌的符马活,在村人眼里,他是一个坏孩子,尽管他至今还记得逝世的前村长语重心长的话:要为村争光。他说这话太重,谁都不敢保证如愿以偿。
不服输,爱幻想
由于工作原因,符马活一个人住在广州,妻儿在中山,周末两地跑。最近为了找书法而奔走,每个月还得回田园村一趟。这些地方哪一个才是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从1992年起至今,符马活在中山、北京、广州几个大城市里来回飘荡。其间他成为著名出版人,出过许多畅销书,如今村里的文化室有独属于他的玻璃专柜,里面既陈列着《诗江湖》、《今生今世》,也有《现代住宅风水》、《与空姐同居的日子》。然而,数量最多的还属《中国田园村雷歌集》。田园村搞新农村改革,符马活和哥哥是其中的主角。如今过半数村民建了新房,他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爱写诗的他被称为“70后代表诗人之一”,连村里人都知道,“不知这算不算为村争光”。
多年从事出版,行业的良莠不齐多少让他有些无奈。就在这时,家乡发生的几件事使他一下打起了精神。2007年前后,侄女符海燕因唱姑娘歌(雷歌的对唱形式)而获得“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称号,雷歌则入选“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田园村,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乡僻壤,竟然迎来这么至高无上的荣誉。符马活突然发现,这种以前被他看不起的歌也许是宝贵的东西。在老家搬迁时,他哥哥符骐驿从箱底翻出了一本蒙满尘埃的雷歌手抄本,符马活第一次真正咀嚼小时候一直萦绕耳边的歌,原来它竟有着美丽的文本。
雷歌,这个城市里没有的东西,这个多年来再也没有进过符马活视野的东西,如今竟发现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符马活激动得整整两个月没睡好,他的乡愁被雷歌彻底唤起。他开始频频回乡,并去看侄女符海燕的演出,在那之前,“我从来不问她在干什么,也不关心”。他也开始仔细研究手中的抄本,曾经以为是“土得掉渣”的雷歌,不但不低俗,反而很优美。
在老家看演出的过程中,符马活感受到,雷歌正与记忆中的家乡一同逝去。如今爱听雷歌的人越来越少,演出一般“只有老头子去看”。符海燕虽然声名远播,甚至当上了“传承人”,可她至今找不到自己的传承人,因为收入太低,没年轻人愿意学。
符马活决定做一件大事。
中国雷歌馆
符马活要在田园村建一座雷歌馆。
很多人都觉得他疯了。“很多人说我吹牛,你这个馆还能建?几百万元都弄不下来。每天睡觉之前,我总会想这个东西是否有意义,要怎么做。但想了以后,我会去做,即使做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你想想有几个人成功过,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按照设想,中国雷歌馆将建在他家门前的空地上,占地39000平方米,内容除了雷歌墙,还包括姑娘歌纪念馆、姑娘歌回廊、姑娘歌广场等等。
在那块空地上,符马活用手向我们比划出那座无形的雷歌馆,似乎比“看”起来更大。如今空地依旧杂草丛生,地上堆叠着玄武岩碑,石匠李师傅戴着老花镜,蹲在石碑上仔细比划。他手艺好,名气大,“一家三代都干石匠”。将这些从文化名人和书法家手中苦苦求来的书法交给他,符马活放心。
谈起请名家抄写雷歌的想法,他不无得意。他知道雷歌馆不容易引起关注,毕竟与普通话相距甚远,不像二人转。而且东北有赵本山,雷州半岛没有这样的人物,可如果能找到名人参与,“你想想这个影响是多大?”“我认为这个东西做得有意义,我图我自己心里快乐、图我自己爽,我就愿意去做。”为图心里快乐,符马活已经投入了几十万元资金和大量的心力,全国的书法家文化名流纷纷参加,如中国雷歌馆馆名由国学大师饶宗颐题写等。
在场的还有一些乡邻,其中包括协助他建馆的符同和和符海燕。符同和是个爱玩闹的人,非常健谈。符马活研究石碑时,他吼了一段雷歌。这是我们第一次听现场,歌声极具穿透力,在空气中滚动到很远的地方,让人不由联想雷歌确实与“雷”有关。
以前,在符马活眼里,符同和与村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差不多。有时候他也会应邀登台演唱,“只是为了好玩”。直到符海燕变成了“传承人”,符马活回乡大动干戈,符同和才觉得雷歌“有点意思”。对符马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连诗人都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在介绍雷歌馆的精美宣传册上,符同和的头衔是副馆长。
同为副馆长的还有符海燕,她是田园村唯一一个以唱雷歌为业的歌手。谈起唱歌的乐趣,她显得有点难为情。“乐趣啊……以前没想过,现在几十岁了,还想这个干什么。我还是会一直唱下去。现在当了传承人,这是一种责任了。”
符马活建雷歌馆也考虑到在馆里设个戏台的形式,可以请各地的歌手来表演,还可以设个培训班。至于到底会不会有人来学,符马活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只要姑娘歌受重视了,有收入了才会有人学的。至于观众,不担心没有人看。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能骑摩托车到处去走吗?知道村里在唱戏了,就会拿个凳子去凑热闹,消磨一下时间。生存环境是这样的,一代一代传下去。”
尽管以个人的名义发起建造一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歌馆很少见,雷歌就算在中国民歌界也实属冷门,符马活还是从中看到了机会。相比起热门的出版业,雷歌馆反而更有潜力。因为出版有好多人在干,畅销书“销”了就过去了,唯有雷歌馆是个“实物”,“放在一个固定的好地方,谁也搬不走。这比起出版雷歌集更长远更有意义”。
这是一件幸福事
天色渐晚。符马活的妈妈打发人来请大家进屋吃饭。有人开玩笑说,不如让你妈妈也唱一曲。符马活摇摇头说:“她没心情唱,担心这个事。刚才说起来都要哭了。”
对符马活建雷歌馆,身边最亲近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反应。妻子几乎不感兴趣,妈妈则深感忧虑。按照村里的风俗,雷歌既唱给人听,也唱给“神”听。一般戏台会正对着神庙。符马活的雷歌馆确实建在“庙”旁,但却与他们熟悉的戏台完全不一样。
村人所谓的“庙”在空地一侧百年老树林里。地面上有个土灶似的神位,贴着大红纸,上书“旺相堂”。这里是村人奉神的地方,神位前余香未熄。据说村里无论大小事都有占卜的习惯,一般用阴阳两块竹简,祝祷后向上丢,阴阳各有其意。符马活说他哥哥曾打算修理树林底部的杂物,让这片树林变成一个专供人乘凉的地方,谁知道多次占卜后都被“神”固执否决。“竹简这个东西,你轻轻一翻不就可以了嘛……”最后他不得不遵从风俗留下林子给村人拜神,自己则在旁边修建雷歌馆。
“假设我这个东西做成功以后,对雷州半岛的民歌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影响,即使不成功,我想也会对我们村的小孩产生影响,那帮小孩会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他们会认为爷爷或者叔叔是读书出去外面才认识到的。”
如今中国雷歌馆已经按设想进行,“那么大的馆,真是一个不见底的洞,要投多少钱还没见底。我尽我所能能做一点是一点,然后造成影响让别人帮助我做起来。”等到名家的墨宝变为实体,他也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在一次访谈中,符马活曾说:“干什么都得花心血,乐在其中就行了。中国雷歌馆不是用一年或两年盖好的,是用我一生来盖的,当这个目标确立之后,我就觉得我活在有活干的岁月里,再过二十多年,我退休了,我还可以回到村里给雷歌馆看大门,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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