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民航事業推手－衣復恩

中華民國民航事業推手－衣復恩

如果說：蔣宋美齡女士是中國空軍之母，對於中華民國的航空事業發展而言，真正的催生者及幕後推手，應該是剛剛以90高齡過世的衣復恩將軍。

亞洲化學董事長衣復恩將軍，在4月9號清晨病逝，享年90歲。5月2號的追思禮拜上，包括政府高層，軍方將領及民航界耆老都到場致意，場面備極哀榮。

外界對於衣復恩將軍的瞭解，多半與越戰期間執行秘密偵察任務的蝙蝠中隊，黑貓中隊有關，事實上，中華民國第一個自主的民航事業：中華航空公司，正是由他一手草創。一位華航的退休員工在華航30週年時曾經撰文提到：「他在公司不曾擔任實質的名義，裁決的文卷也不曾留下他的簽章，只是狂熱的工作，為民航事業做出無休止的奉獻…」。

他的飛行夢

根據衣復恩將軍在5年前出版的「我的回憶」一書中所記：1925年－民國14年，當他只有8、9歲的時候，在山東濟南機場附近的小學裡，第一次目睹了飛機從天而過，激起了飛行夢想，也預告了他「乘雲氣、御飛龍，遊呼四海」精彩的一生。

衣復恩將軍的飛行夢想開始得有點崎嶇。高二那一年，他就已經偷偷拿著大哥的畢業證書報考中央航校，但遭到父母發覺後堅持反對，等到正式畢業，雖然依照父命考上了燕京大學，但他還是不放棄飛行的夢想，再報考一次也獲得錄取。等到好不容易南下杭州，進入航校就讀，卻又感染傷寒，大病一場，原本是航校三期的學生，最後卻是第五期畢業，1936年，正式成為飛官。

衣復恩的牧師父親在濟南火車站時送他上車前提到：「兒子，我將你的身體交給國家，將你的靈魂交給上帝」。在他的回憶錄中，衣復恩將軍說：「多年來憑藉著這兩句話，在戰火中能夠不憂不懼，不惑不亂，因此已經將自己交給了上帝和國家」。

衣復恩的軍旅生涯一開始就與「運輸」結緣，原因無他，因為在航校高級班分科教育時，他選了轟炸科，而不是單飛的戰鬥機，他自己分析認為是：「喜歡朋友，要死，也得有同伴相隨」。任官後，正值內有共產國際扶植的共產勢力分化，外有日本軍閥積極圖謀犯華之際，因此因緣際會，他先後歷經了兩廣事變，西安事變，以一位初級軍官的身份，目睹了歷史，蘆溝橋事變之後開始與日軍接戰，也曾經奉令轟炸日本海軍侵華的旗艦：出雲號。衣復恩的技術好，運氣也好，前後期的同袍陸續殉職，他都能化險為夷。

DC-2開啟了他與民航的不解之緣

1939年底，衣復恩奉命從美國人主導的中國航空（CNAC）手中，取回一架原本隸屬空軍，暱稱「大達機」的DC-2運輸機，也開啟了他與民航事業的不解之緣。更有趣的是，當時負責訓練他換裝的就是後來的復興航空創辦人－華僑陳文寬。不到一年，大達機遭日軍偷襲全毀，戰事進入白熱化階段，卻無機可飛，衣復恩被派往美國擔任軍品接收，在辦公室裡根本待不住，因此向美軍爭取，先後接受了完整的儀器飛行及天文導航訓練，並且從援華的清單中，找到了一批計畫交運給中國航空的C-47（DC-3）運輸機，逮住機會要求接受DC-3的操控訓練，並計畫自己把飛機給飛回去！

1942年12月10號，衣復恩率領了一批外籍組員，開始了他的跳島越洋壯舉，歷經了99個飛行小時，12月24號回到四川成都，成為第一個單機飛越大西洋的中國空軍飛行員，衣復恩在自傳中表示，「團隊，果斷，擔當與信心」是這趟飛行能夠成功的原因，也成為他日後扮演領導者的重要依據。這一年，他才26歲！2年後，他成為空軍空運隊隊長，一手訓練出40位C-47的飛官，其中也包括了華航第一任總經理－楊道古。空軍的運輸部隊也從2、3架破爛，一舉擴編成為有200架運輸機的隊伍。衣復恩飛回的那一架C-47，後來成為蔣公親自命名的座駕：「大西洋號」，他也成為專機駕駛，這一飛，就是10年，先後駕著「美齡號」、「中美號」，喜見河山光復，也親睹山河蒙塵，衣復恩在自傳中說：「這10年，是中國近代史最波瀾壯闊卻又斑斑創傷的10載」。

衣復恩貼近核心，目睹歷史：1945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他載著蔣公伉儷，悄悄的飛到海拔6,000英呎的西昌，度了一個禮拜假，抗戰勝利，蔣公在度假的7天裡，連鬍子都沒刮，終於放鬆心情。1949年11月國共內戰急轉直下，在兵臨城下的深夜裡，大隊人馬在機場等待後撤，蔣公登機後一語不發就上床睡覺，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最後還是衣復恩硬著頭皮去請示才起飛，逃過共軍的圍困。

種下創立華航的因子

在最後的混亂裡，衣復恩親眼目睹被美國人把持的中國民航（CNAC），不顧機場裡等待後撤的難民，將貨物拋在地上就逕行飛走，因此，他沈痛的指出：「如果民航操在我們自己手中，當不至於罔顧國難，而僅求自保，所以說：民航是國防的一隻手，實為至理，國防怎能控制在外人之手呢？」。他並且語重心長的說：「不幸時至今日，我們的民航經營者與政府主管，已忘記過去的教訓，不去建立民航訓練機構，反雇用了為數不少的傭兵。如台灣再遭危難，洋人能為我們犧牲嗎？」

退守台灣後，衣復恩先是重新組建空運大隊，接著又奉派赴美3年擔任武官，1955年返國接掌空軍情報署長，也展開了從軍生涯最精彩的一頁：特種作戰，先後直接指揮空軍第33中隊（3831部隊），34中隊（蝙蝠中隊），以及35（黑貓：U2偵察機）中隊。

33中隊的主要任務是前往泰緬金三角，提供後來被稱為異域孤軍所需要的運補及空投。華航成立初期，從各單位調來的英雄好漢，部分都是先轉進33中隊。34中隊，則是美國中情局在台的影子機構：西方公司的正式番號，透過中情局給裝備，空軍提供人員的方式，初期進入大陸的西北，西南等川康地區進行特戰人員空投，運補，後期則是利用改裝的電戰機，進入大陸地區進行電子偵搜，擷取中共的防空雷達參數。由於機上組員多達14人，因此一旦遭到中共追擊，人員損失也最為慘重，先後有140位官兵捐軀！越戰期間，蝙蝠中隊甚至進一步協助華航，派駐南越，協助對北越進行偵搜任務。曾經出任華航總經理的戚榮春就是這個部隊的一員。

至於35中隊，則是名氣最響亮的「黑貓中隊」，駕駛U2高空偵察機進入大陸地區從事偵照任務，衣復恩說：「黑貓中隊是空軍最神秘的一支特種部隊，美國在冷戰時期，能夠維持對大陸敵情蒐集，掌握戰略優勢，都得歸功於34中隊以及35中隊27位飛行員出生入死的犧牲奉獻！」

成立中華民國第一家航空公司

中華民國第一個自主的民航事業，也在這樣的機緣下，因為特種作戰任務的需要誕生，中華民國最早的兩家航空公司都是外人把持。歐亞航空是中德合資，中國航空則是中美合資，實際的經營權都掌握在外人手裡，不過，早在1946年，衣復恩就曾經因為中國航空罷工，到上海，由空軍運輸大隊接管航線，前後長達2個多月，但真正踏入民航事業，卻是10多年後。

1959年越戰方興，美國不便直接介入，找上台灣當白手套。由當時擔任國安會副秘書長的蔣經國，與中情局駐台首腦克萊恩共同主導，成立一家航空公司作為身份掩護，以便飛機一旦遭到擊落，官方就可以推得一乾二淨。衣復恩受命負責，從情報署挪了40萬特支費，找來楊道古當總經理，再調用20多位空地勤人員就開張了！

1959年底成立時，華航只有2架水上飛機，兩架運輸機，12月16號，編號B-1501的PBY水上飛機從台北首航日月潭，正駕駛是空軍少校練振剛，從復興航空總經理，也是當年教衣復恩開運輸機的華僑陳文寬學來的一手駕駛技術，成功的把飛機落在日月潭上！華航第一批三位副總經理－烏鉞，汪積成，葉振聲，全都是衣復恩分別從空軍不同的單位找來的好手，公司的名字是蔣經國選的，開張營業的對象就是國防部，專做馬祖包機。

根據「風雨華航」一書的調查，華航的第一年混得不好，就在衣復恩下令歸建的同時，一封自寮國拍回的電報，意外的開啟了華航『外銷商機』，以協助寮國唯一一家航空公司：霞飛的名義，由軍服都來不及換下的烏鉞，率領兩架飛機，23名空地勤人員進駐永珍，任務代號「北辰小組」，除了提供寮國境內的空中交通之外，也替美國中情局幹點運送特種部隊的營生，一直持續到寮國淪陷。

1962年南星小組相繼成立，這一回不是打游擊，而是由中美雙方共同協議，配合美國中情局的需要，提供越南方面跳傘訓練，空投運補等特種任務，北辰及南星的任務都是玩命，酬勞豐厚，但是也付出了損失10架飛機以及40多條寶貴生命的昂貴代價！

衣復恩在回憶錄中特別指出：「執行越南任務所得的收穫，就是奠立了中華航空公司的經濟基礎，但這是用了多少寶貴生命換來的，他們埋骨異鄉，用鮮血書寫華航的歷史，今日的華航，絕不能忘記昔日這些同袍」。衣復恩並且強調，華航之所以可以獨攬中情局的生意，正是34及35中隊出生入死進入大陸地區偵照，協助美國取得戰略資訊所換得，當年在他的主動要求下，不准外人插足華航的獨門生意。

不但北辰，南星小組在烽火中向前衝，就連位於台北松山機場的華航維修工廠，1963年也做起了美軍維修生意，並成為美軍在遠東地區最大的維修基地，根據「風雨華航」一書指出，一直到越戰結束，美軍在越戰期間使用最多的C123突擊運輸機，都是在台灣修理，其中也包括駐越美軍指揮官魏摩蘭將軍的座機。

面臨人生最大的轉折

華航在衣復恩的悉心呵護下，以空軍為後盾篳路藍縷一路茁壯。另一方面，與中情局合作的特種作戰任務也成功的在美國與兩岸之間，替台灣爭取到無可取代的制高點，作為幕後推手的衣復恩，理當論功行賞，但是1966年9月9號，他卻被捕入獄，從參贊最高機密，一夜之間成為軍法局新店看守所的階下囚，面臨人生最大的轉折，時間長達將近3年，一直到1969年8月11號才獲釋，衣復恩不但因此離開軍職生涯，也為此與他乾女兒－蔣孝章的父親－蔣經國斷絕往來！

在回憶錄中，衣復恩承認，事隔30多年之後，被捕入獄之因至今不明，但他深信，真相可能在蔣經國的日記裡。他也不認為，羈押3年多沒有審判，是出自蔣經國的個人意志，而是「最高層的授意」，原因可能是他早年洞悉反攻無望，認為應該固守台灣，發展經濟，與高層的意見相左有關。不過，從回憶錄的文字內容裡，也可以感受得到，他對於孔氏家族的言行頗不認同，是否因為「閒言閒語」而入罪，真相已經很難釐清了。

飛將軍搖變成為出色的商人

離開軍旅，揮別了權力核心，衣復恩放下中將的官階，接下姪子經營得搖搖欲墜的亞洲化學公司，搖身一變成為成為商人，把經商當打仗，30年後，亞洲化學成為股票上市公司，僅次於3M，全球第二大的膠帶生產集團。事業成功之餘，晚年以母親之名，成立了立青文教基金會，在兩岸培育學子，其中也包括他當年所就讀的高中。

衣復恩將軍的一生，橫跨了兩岸在中國近代史裡最重要的階段，見證了大時代的劇盪，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堅持下，促成了中華民國民航事業的起飛。衣復恩的摯友－老報人陸鏗，在追悼他的文章中提到，他對亞化的員工說：「我只會開飛機，不會別的」，其實，他還會許多別的，但他確實最會飛，他，一直是個飛行員，他的軟著陸是經典，精彩絕倫。

衣復恩將軍所著「我的回憶」這本書的扉頁上寫著：走過風起雲湧的戎馬生涯，走過雲淡風清的布衣歲月；幾番風雨，幾番晴；幾番回顧，幾番前瞻；如今，但覺心已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