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軍傳奇衣復恩 踩在雲端跌入牢籠
空軍傳奇衣復恩 踩在雲端跌入牢籠
開了十年總統專機 奉命成立華航和U-2中隊 卻莫名入獄三年 與雷震比鄰而居
日前以九十高齡辭世的衣復恩中將,是空軍的一名傳奇人物,為蔣介石開了十年的總統專機,載送蔣離開大陸、訪問菲律賓和韓國;與蔣家親若一家,和蔣經國情同手足,衣復恩的妻子蕭瑛華是蔣孝章的乾媽。由於衣氏受蔣家父子的高度信任,乃奉命負責執行美國中情局與台灣合作的U-2偵察機計畫以及協助成立中華航空公司。但就在他的軍旅生涯如日中天之際,卻以莫須有罪名被下獄三年,其中兩年與《自由中國》雜誌創辦人雷震在新店牢裡比鄰而居。
周至柔引薦奉命載過周恩來
衣復恩是山東濟南人,航校五期畢業,空軍科班裡輩份頗高,經周至柔推薦擔任蔣介石專機駕駛,嗣後又獲周拔擢出任駐美空軍武官,從此被視為「周至柔的人馬」,周系與王叔銘人馬經常摩擦,而蔣經國又和周、王不合,蔣曾批評綽號「王老虎」的王叔銘:「打著老先生的旗子,搖得太厲害了。」王則說:「我和蔣經國是師兄弟,我不一定要聽他的。」蔣經國為了阻止周至柔出任行政院長,以匪諜嫌疑逮捕周的親信、名報人李荊蓀。衣復恩說,周至柔不太贊同蔣介石的一些理念,但又不敢明言,常在私下發牢騷說:「反共已困難了,還要抗俄!」衣氏又說周至柔在大陸變色前曾講過一句名言:「抗日靠山,反共靠水。」
抗戰末期(一九四四年),衣曾奉命送周恩來自重慶飛回延安,住了一宿,再由延安經蘭州飛重慶,曾見到毛澤東、朱德、林彪、鄧小平,衣對周恩來的親和力,印象良深。衣氏多次載送蔣夫人和孔二小姐,曾暗諷孔家發國難財,孔二小姐則承認武漢撤退前把法幣全換成美金,孔家財產絲毫未貶。孔二小姐常在官邸批評衣氏,很可能埋下他日後坐牢的火種。
暗諷發國難財得罪孔二小姐
衣復恩是第一個飛越大西洋和駝峰的中國空軍,為蔣介石開了十年(一九四三至五三年)專機之外,衣氏歷任空運第一大隊長(後改名空軍第十大隊)、嘉義空軍基地指揮官、駐美空軍武官(一九五二至五五年)、空軍情報署長、空軍副參謀長、國防部計畫參謀次長室執行官。衣氏與孫立人頗熟,其兄衣復得曾任孫立人幕僚,兄弟二人很敬佩孫氏,但衣復恩透露,蔣經國曾親口告訴他,孫立人「蓄意叛國」。衣氏擔任駐美空軍武官時,兩個飽學幹練之士正好坐鎮華府,他們是駐美大使顧維鈞以及負責收拾空軍副總司令毛邦初軍購貪瀆大案的俞大維。衣復恩那時和俞家建立了友情,俞大維的兒子俞揚和與衣氏同屬空軍老戰友,交情至深,沒想到後來衣復恩奉蔣經國之命到舊金山設法拆散蔣孝章與俞揚和的愛情,衣氏看到孝章日夜與揚和情話綿綿,乃秉告蔣經國無法完成任務。
U-2計畫折損五空軍精英
五十年代末,美國開始秘密介入越戰,台灣亦在幕後協助美國,蔣經國與克萊恩決定成立一家民航公司以掩護美台支援越戰,蔣囑衣復恩負責策畫,衣提出三個名稱供蔣挑選:中國航空公司、中華航空公司、華夏航空公司,蔣選定中華航空公司,於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十六日成立。六十年代中、美中情局欲加強偵察大陸,由中情局台北站長克萊恩與蔣經國達成協議在桃園成立一支秘密的U-2高空偵察機中隊(即黑貓中隊),由中華民國空軍為中情局開U-2,國防部長俞大維反對,他認為對台灣的戰略與安全沒有實際利益,因所有攝製成果必須全部由美方掌控,台灣等於是幫美國打工。蔣氏父子很熱中這項計畫,並交由衣復恩負責執行與督導。
黑貓中隊前後有二十七位飛行員,遭中共擊落者有五人。衣復恩日後回顧U-2計畫,他的觀點印證了俞大維早先的顧慮,衣氏說:「中華民國當局,本來可以運用U-2偵察任務作為條件,向美國提出一些合理要求,可惜我方沒有這麼做。現在回想起來相當可惜,也有點後悔。特別是中華民國空軍折損那麼多精英……又能代表什麼意義呢?」 一九六四年蔣經國出任國防部副部長,囑衣復恩跟他一起去國防部,衣不太願意放棄他所主持的U-2、華航和空軍電子偵測,但他還是隨蔣去國防部擔任參謀次長,命運卻發生了大轉折。一九六六年七月,衣氏收到了軍法處傳票,調查U-2在桃園興建棚廠的工程經費問題,九月九日檢察官對他說:「上面交代,請你暫且不要回去了!」這一「暫且」,就是一千零六十六天,每隔一段時間軍法官會找他問話,從未定他罪名,只是失去了自由,俞大維、周至柔、蔣緯國、王新衡都曾過問此事,皆不得要領。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一日獲釋,衣氏說他「糊裡糊塗的走入看守所,又糊裡糊塗的走出看守所。這莫名其妙的三年,是誰開了我一個大玩笑!」
為反攻無望論看守所過千日
衣復恩曾懷疑是蔣經國,但蔣方良告訴衣妻:「復恩出事的幾天,經國心情不佳,每天都在家中發脾氣。」衣氏說:「可見我的案子,很可能不是出於蔣經國的手筆。」衣復恩認為唯一可能的是他常和美國駐台大使館高級官員林克斯(Robert Linquist)談及反攻大陸問題,快人快語的衣復恩曾向他表示反攻大陸不太可能。衣氏的「反攻無望論」在美國駐台外交圈裡傳播很廣,而他又是與蔣家親近的人,美方把衣氏的看法報回華府,林克斯在國會作證亦曾引述衣氏「反攻無望論」的說法。台灣駐美特工和孔令傑等人向官邸打小報告。衣復恩說:「毫無疑問的,我的案子應是出自最高層的授意。」但亦表示蔣經國可能奉父命抓他。衣氏出獄後,蔣孝文去看他,說道:「衣伯伯,我們蔣家對不起你。」衣妻蕭瑛華曾分別向蔣孝勇夫婦打聽蔣經國日記是否記載衣復恩被捕一事,但皆不得要領。
衣氏撰寫回憶錄史料價值高
衣復恩離開軍隊後經營亞洲化學公司頗有成績,並在大陸設廠,另成立立青文教基金會。名報人陸鏗和衣復恩是老朋友,衣氏晚年撰寫回憶錄《我的回憶》,陸曾協助校正。《我的回憶》由立青文教基金會出版,屬非賣品,該書史料價值頗富,可讀性高,衣氏家屬似應考慮公開發行,讓欠缺歷史知識的年輕一代多了解一點現代中國的動盪。
(衣復恩追思禮拜訂於五月二日上午十時,於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九十號浸信會懷恩堂舉行)
蔣中正專機長 衣復恩 飛出空軍驚嘆號 / 聯合報2005年5月5日E6繽紛版
by 陸鏗
衣復恩二十歲從中央航校畢業,即擔任戰機飛行員,也曾任蔣中正的專機駕駛長,四月九日因癌症病逝,享年九十。本月二日,舉行追思禮拜…
雲散長空雨過,雪消寒谷春生。但覺身如水洗,不知心已冰清。」
一九三三年,當日軍的鐵蹄向關內進逼的時候,在山東濟南火車站,有一個教會的牧師,凝視著兒子說:「兒子,我將你的身體交給國家,將你的靈魂交給上帝,你要勇敢。」
這個兒子,衣復恩,後來成了中國空軍的傳奇。當年他十九歲,要去杭州讀中央航校第三期。
他是勇士,是戰士,是騎士,是迎風舞巾的男爵。
他是我的「同志」。一九四七年,我搭他的飛機到台灣採訪省主席魏道明,我們同睡一頂蚊帳。
我們生死交。抗戰勝利後,我隨蔣主席由東北飛北京,機輪卻放不下來。衣復恩後來還是安全降落。
他還是我的線民。我在中央日報當採訪主任,我只要問衣復恩去哪,我就有路線圖。
一九四三年,他被任命為蔣委員長的專機駕駛長。第一次自重慶飛桂林,就是載蔣夫人。當時的運輸機沒有座位設備,只好捆上一把藤椅供蔣夫人坐。他載著蔣先生飛過大陸最後的歲月,最後繞飛溪口一圈,從此千山萬水,不勝依依。
「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他與蔣經國莫逆。但是二十三年的交往,他對蔣經國仍然是一知「半解」。
為了蔣孝章的戀愛,蔣經國找他去,要他到美國去做法海和尚。
衣復恩說:「我一輩子軍人,奉命破壞敵人設施不足為奇,此次受託破壞人家感情,倒是新鮮事,而且困難度很高。」這個任務,沒有達成。
反攻復國的任務,蔣氏父子沒有達成。衣復恩說出了國王新衣,給圈圈反省了一千零一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一日,他被告知「心律不整」,獲釋回家。
出事後,兩家斷絕來往,直到蔣經國去世,衣夫人去看望方良夫人,又恢復以前的感情。有次衣夫人問起經國日記之事。蔣孝勇說:「爸爸同衣伯伯情同手足,都是聽了別人的閒話。事已過去,衣媽媽妳就不要再想了。」
他說:「這是對我的磨練,使我易於沸騰的血液大幅降溫,使我粗魯驕傲的個性,變成謹慎謙虛。」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在衣復恩失去自由的三年內,他讀了中外著作一百四十本。從「史記」起,到「邱吉爾回憶錄」、「戴高樂回憶錄」等很多名著,受益甚多。而且從此告別軍政界,經營亞洲化學公司。
衣復恩率領的卅四蝙蝠中隊、卅五黑貓中隊,是中國空軍史上最動人的故事。「回想三十多年前的往事,那些青年飛行員驚心動 魄的飛行,出生入死的任務,漫漫長夜的煎熬等待,仍宛如昨日一般的清晰。」真是:「千鎚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說:「國事蜩螗之際,正是我的青壯年時期。我像當時許多胸懷凌雲壯志的青年一樣,獻身軍旅以報效國家;在烽火大地上親身經歷了閩變、兩廣事變、西安事變、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及台灣保衛戰等役。可嘆雖已盡力,但卻無功績可言。」
一九九四年,他坐在他飛過的「美齡號」機艙裡,感慨泉湧。他說:「當年少年二十時,一身轉戰三千里,一機飛越百萬師;如今再握駕駛盤,機已衰朽,人已白首。」
「美齡號」和「中美號」,都見證了一個時代的興亡、歷史的喜與悲。
「大陸的淪陷,實非為共軍所敗,而是敗在我們自身的無能與腐敗。現在身在台灣的我們,看看跨世紀的世局,能不深自警惕嗎?」
他是個愛國者。為紀念母親,他成立了「立青文教基金會」,把賺來的錢回饋大陸年青人,在河北、山東辦學校。死前,他把自己的股票,全捐給基金會。他記得那個在火車站與父告別的兒子,他要他們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
知老友逝,我到台灣,到衣府向衣夫人致意。她指著身後的衣先生照片,淚直下,說:「那麼快。」
我脫帽向她告別,互道珍重,大家再會。
他的骨灰,放在院子的一角,等著與妻子的一起撒在大海。
他對亞化員工說:「我只會開飛機,不會別的。」其實,他還會許多別的。但他確實最會飛,他,一直是個飛行員。
他的軟著陸是經典,精彩絕倫!
我的回憶 / 高爾夫文摘中文版2005年5月號緬懷衣復恩特輯
by 衣復恩
以下是衣復恩先生在「我的回憶」一書中,第11章:我接觸過的幾位風雲人物裡對周至柔將軍與他和高爾夫的一段淵源,文章簡略闡述了台灣高爾夫的始末,文後有一段是他本人對現今台灣高爾夫現況的感嘆,頗值得我們高球後輩們深思與警惕。
1950年代初期,高爾夫運動在台灣尚不普遍,僅有淡水球場;且球場中多處在二次大戰期間,為防美軍傘兵來襲,日軍建了很多處碉堡。戰爭結束後,聽說只有七個洞可用。1949年國府遷來台灣,1954年,中美訂立聯防協定,大批美軍顧問來台灣,淡水球場才活躍起來。該球場的管理也由美軍顧問團負責,並從桿弟中培育出不少專業球師,其中已有幾位揚名國際。
1953年間,當時的參謀總長周至柔將軍,為提倡高爾夫球運動,於是把台北水源地的老飛機場改建為九個洞的球場,並成立台北高爾夫俱樂部,廣徵會員,但參加的人很少。記得成立之初,永久會員的會費是八百元。我曾把好友、當時復興航空的總經理陳文寬拉進作永久會員;但是直到今天,他從未打過高爾夫,他的球證在台北高爾夫俱樂部改組時,也就被認為無效。之後,又成立台灣高爾夫理事會,由周將軍任理事長,他勸進了一些人出任理事,並大力提倡高球運動。同時也培育了一些高球選手,如謝永郁、呂良煥、謝敏男、郭吉雄、陳志平、志忠兄弟等人,為國家爭取了不少榮譽。
高球運動隨著經濟的成長而逐漸普遍。但是當時有不少人反對,認為高球是貴族的遊戲,費錢費時,又須有汽車為交通工具。我曾為文反駁此論,並引述當年英國為高球事,曾在議院惹起一場爭論,結果還是反對者失敗。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如今英國已成高球的搖籃。且高球風行全球,特別是在一些富裕的國家,更為一般人所愛好。
高球運動老少咸宜,其運動量更合乎中、老年人。有人說高球是一種迷人的運動,一旦接觸,很少半途而廢的;打球者會發瘋的緊追那粒小白球,把一切煩惱都置於腦後。為追趕小白球也就自然得到運動,且呼吸了新鮮空氣。論費用,應該為一般中上收入者所能負擔。台灣由於經濟進步,國民所得逐年提昇,因此打高球的人也由當年的百餘人,增加到今天的數十萬人,甚至近百萬人。這代表社會的進步,也可說高球的一個進步社會的產品。
我們的選手,曾多次在國際大賽中贏得冠軍,為國家帶來很多榮譽。記得澳洲「國寶」、曾五次獲得英國公開賽冠軍的彼得湯卜森先生,在參加1978年台灣公開賽時,曾在大會中鄭重說明,他此次來台參加比賽,主要目的是要告訴大家:台灣的高球選手在世界比賽中表現優異,使很多人不但知道台灣的存在,更認知台灣必然是個有水準的社會。
另有一次,我駐巴拿馬大使黃仁霖先生,力邀我國派代表參加在該國舉辦的加勒比海巡迴賽,郭吉雄在百忙中抽身前往,一舉獲得冠軍。巴國政要都前往我大使館參加慶祝酒會,媒體並以頭版大幅刊登此項消息。黃仁霖大使表示,在他呈遞到任國書時,報上只登了數行小字;而大使館國慶酒會,也只有很少的當地政府高級長官到賀;然而郭吉雄拿到冠軍,給我大使館帶來無限殊榮。
以上略舉一、二,其他光榮的事蹟還很多。總之,那一代的球手,無往不利;特別是在亞洲的高球賽,可說是我台灣選手的天下。我們的選手爭氣,而社會大眾也熱心支持,才有那麼多豐碩的成果。而今江河日下,也許是我們的經濟「起飛」了,百姓的生活富裕了!但過去的刻苦耐勞的精神卻失去了,高球的選手也因此而漸無可誇讚的表現。這值得我們警惕,人不可因物質條件好,而降低鬥志。歐美日諸先進國家的經濟,不是比我們好得多嗎?他們還是培育出很多優秀的體育人才。特別是鄰國日本,當年在高球場上很少有他們的份兒,但現今我們反而跟在他們後面,勉強沾了他們一點雨露。前後不過三十餘年,物換星移,令人感慨!但願國人以此為戒:不可稍有成就,即因驕傲而漸怠惰,貽笑世人。
我國高球的發達,歸功於當年周至柔將軍的提倡。我自1960年代,即為中華全國高爾夫委員會委員,親自目睹了高爾夫運動的發展,為表彰周將軍對台灣高爾夫運動的貢獻,同時表達我們的敬仰之意,我發起一項「至公杯高爾夫邀請賽」,獲得各界的響應,並恭請宋長志將軍擔任比賽委員會主任委員。經月餘的籌備,於1983年10月11及12日,在台北高爾夫鄉村俱樂部舉行第一屆比賽。應邀參加的除熱愛高球運動的各界人氏外,主要是邀請這些年來由至公培植的職業球手,如謝永郁、呂良煥等數十人,以報周公知遇之恩。那時在軍政界打球的風氣尚未盛行,但參加的人還是不少,如彭孟緝、劉安琪、黎年璽、馬紀壯、郝柏村、高魁元、鄭為元等將軍,文人方面有蔣彥士、閻振興、許金德,以及當年還是新生代的錢復、宋楚瑜等數十位。群星雲集,充份表現大家對周至公的擁戴。
1986年8月29日至公過世,從此高球失去有力的推手。近年雖已較以前普遍,但職業選手的成績,每下愈況,國際比賽中不但不見排名,甚至不被邀請。今非昔比,不禁想到周先生對高球發展的貢獻,故略加敘述,以表示我個人及好友們對至公的懷念。
令人感恩懷念的衣復恩將軍 / 高爾夫文摘中文版2005年5月號緬懷衣復恩特輯